梁鹂一把推开他,心怦怦跳到了嗓子眼,呼哧喘着气,唇瓣黏津津的,但嘴里却莫名焦渴。她用手背抹过唇瓣,气愤地仰脸看他,昏黄的灯光照着他的面庞,眼珠乌黑,挺直的鼻梁在接吻间和她的鼻尖亲昵磨蹭过,触感很奇怪,是一种渗了汗的柔暖,他的嘴唇微红,肉眼可见的水光滑亮,颊腮突然起火,觉得羞耻,就像在看电视剧里的激烈吻戏,突然被外婆抓住个现形:“阿鹂,这是耍流氓,小人不要看。”
陈宏森很认真的样子:“你再这样看我,我还要亲你。”
梁鹂往后连退几步,说话都结巴了:“你你你……你这个小流氓,耍流氓!我要告诉陈阿姨。”
“陈阿姨不管这事儿。”陈宏森逗她:“陈阿姨只会讲,阿鹂啊,我家森森也不错,侬要么考虑一下?阿姨爷叔日后也会对侬好额!”
梁鹂打个抖索,自投罗网的事不能干,她道:“我让舅舅来教训你。”
陈宏森更无所谓了:“男人间什么话都好讲的。伊晓得我有实力!”
梁鹂咬咬嘴唇:“你这样没用的,我喜欢的是乔宇!”
陈宏森正想说什么,一个背着孩子的妇女过来问路,他指点后,待那背影走远,才冷静道:“你欢喜乔宇也有六七年了吧?以为我看不出来?每年一张生日贺卡、有好吃的留他一份、乘凉要和他坐一条凳子、永远有讲不完的话;过年和他一起放烟火,替他在乔阿姨面前打掩护,初中时听人家讲他坏话,冲上去挥拳头。还有一封至今未送出去的情书吧,这样的事例举不胜数,我一路旁观,一直在想如果你俩人情投意合,也就算了,我祝福那你们。不过以在乔宇和我都上大学了!”
他顿了顿:“你这些招数没用腻,我都看腻了,不喜欢就不喜欢,你再死缠烂打也无用!”
少女掩藏多年的心事被他一语道破,是非常难堪的。梁鹂不得不恼羞成怒:“我就喜欢他,他不喜欢我,我也喜欢死了的喜欢他。”
陈宏森并不生气,也没有回答,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一会儿,反倒笑了笑:“怎么办?我们都香嘴巴了!”
梁鹂微怔,红着脸道:“我就当被弄堂里那只大黄(狗)舔了口。”
陈宏森笑起来:“看来你的体验不太好,还请谅解一下,这也是我的初吻,再香几次,定会渐入佳境,我学习能力还是不错的。”
这人脸皮厚的刀枪不入,真是绝了!梁鹂听到这也是他的初吻,竟莫名地也想笑,又被自己的反应有些惊到,倒底想怎样呢!
谁说少女情怀总是诗,不是诗,是谜,因为连她自己都糊涂了。
梁鹂转过身,踩着一地月光,往候车大厅方向走,听到陈宏森说:“我再给你一年辰光时间,还追不上乔宇的话,你就认命吧!”
后来她跟肖娜说起犹记当时年纪小被骗的经历,什么给一年辰光,正是高三要考大学的关键时期,三天一大考两天一小考忙得团团转,哪有什么心思谈恋爱!
梁鹂坐到乔宇旁边,把一盘蚊香小心完整地分离出来,点燃架在离脚不远处,不一会儿灰白烟雾漫起,蚊子少了,味道呛人。
诺大的候车室四面玻璃窗映着城市彻夜的灯火,清洁工刷刷地清扫,死对头没有出现,动作麻利而轻快,到他们三人跟前时问了问:“等车么?”陈宏森笑回:“送人!”她“哦”了一声,也不知有没有听懂,仍继续扫她的地。
乔宇在翻一本《知音》杂志,是哪个旅客丢弃在椅子上,他倒看得津津有味,梁鹂靠着椅背闭起眼睛假寐,陈宏森倒挺忙,BB机没会儿就滴滴响,他跑出去打电话了三次,再回来才坐下,她便歪头倚上他的肩膀,是真的睡熟了。陈宏森索性把BB机关了。
乔宇看他一眼,玩笑地问:“交女朋友了?大半夜电话一个接一个。”
“不是!”陈宏森解释:“是个专做楼宇综合布线的小老板,在肯德基里认得,他缺人手,想让我去跟他干,他做这行当十几年,经验丰富,可以学到许多实践经验,比课本上的理论知识有用。就是出手比较小气,所以没人能跟他干的长。”
乔宇问清价钿也道:“确实太小气。你要去么?”
陈宏森点头笑道:“去肯定要去的!不过小气之人必定多疑,我二话不说一口答应,他反要以为,我和原来那些学成后就跑路的没啥两样,核心枝术肯定要自己捏牢,分派苦累差的活让我做。所以我以在要谈涨工资。工资提升的让他肉麻,他再让我去做苦劳力,自己都会觉得‘大财小用’!”
乔宇有些吃惊他的思维缜密,他还是个因见不着阿爸而和姆妈闹脾气的学生,而陈宏森已经开始算计社会了,没有再多话,窗外是条不宽的小马路,偶尔有汽车轮子碾压沥青的声音,不远十字街头的红绿灯像贴在玻璃上,红消绿亮,明间交替,孤独而寂寞的坚守职责。
陈宏森把外套脱下来覆在梁鹂身上,俯首看她闭着眼睛也同样清丽的小脸,忽然道:“你欢喜她么?”
乔宇眼前的红绿灯其实朦胧了,硬是被他这简短的问句给惊醒,他捡起掉在地上的《知音》,一面问:“你说什么?”
陈宏森重复道:“你欢喜阿鹂么?”
乔宇沉默了许久,也没有说出答案,陈宏森没有再追问,只是接过他手里的《知音》看起来。
一股子微薄的凉意从额头浮游而去,有嘻嘻哈哈说话的声音,梁鹂一下子惊醒过来,候车室里赶早车的旅客陆陆续续抵达,她揉揉眼睛坐直,对面一对男女青年在吃泡面,香味乱窜。乔宇和陈宏森不见了,站起四望,恰看见他俩站在不远处,和一位中年男人在说话,一个男孩胆怯的紧拉他的手。
梁鹂拿着陈宏森的衣服走过去,乔宇手插在口袋里,多是一问一答,他的神情似乎没有预想的那么兴奋,看到梁鹂立刻介绍道:“这是一个弄堂里的邻居,她也从新疆回来的,住在外婆家里。”又多此一举地说:“阿鹂,这是我阿爸!姓郭!”
梁鹂礼貌道:“郭叔叔好!”乔宇和他阿爸长的像又不太像,郭叔叔拉过那个男孩儿:“叫姐姐,这是乔宇的弟弟!”是了,这个长得更不像他,应该是个像妈的孩子。
对话还在索然无味的进行,都是虚与表面的客套,难见亲情的真切实意,到后面双方似乎都有些不耐烦了,都沉默下来,郭叔叔不经意看向厅里的大钟,计算着和车票上时间的距离,乔宇则看着检票口那一排闪烁地名的彩灯出神。
梁鹂就在此刻前还想着他们重逢的情景,大笑、拥抱、流泪,说世间最真情的话,剖白彼此滚热的心,约定来年重逢的时节,寻个更适宜叙旧的场合。
她觉得这不是梦,却又觉得是梦,恍恍惚惚的思绪,随着广播的大喇叭响起而打断:“T52、T52,上海到乌鲁木齐的火车,排队检票了,排队检票了!”
郭叔叔一把抱起那男孩儿,背起行李箱,和他们微笑着道再见,到了检票口又匆匆回过头来,抬起手用力挥了挥。
乔宇忽然也抬起手,用力挥了挥!
梁鹂心空落落的,觉得他们很可怜,也无法苛责谁,谁也无错,他们手指缝里光阴似流沙,是这场亲情悲剧的原罪!